在快節奏的現代生活中,人們總是步履匆匆,追逐著時間,卻往往忽略了身邊那些細微而珍貴的美好。城市的喧囂掩蓋了季節的更迭,人們似乎對自然的變化變得遲鈍。然而,當覆盆子帶著酸甜的家鄉味道上市時,當淡淡的月光漫過窗臺,我們才恍然驚覺,原來時光已悄然流轉,一年竟已過半。
某個夏夜,七點半的晚餐過后,一家人難得在暑假里都閑在家中。即便只是靜靜地坐著,那份無言的幸福也悄然彌漫。夜幕如一塊巨大的黑色綢緞,緩緩鋪展,一家人相約前往西湖邊。一輪皎潔的圓月,宛如一塵不染的水晶盤,懸掛在黑藍色的湖面上空,將湖水映照得清幽幽的,折射出平闊而嫻靜的光芒。幾艘木輪船卸下了白日的熱鬧與偽裝,靜靜地泊在水邊,仿佛是卸掉濃妝的女子,回歸了素面朝天的本真。白堤上,三三兩兩的人們或結伴散步,或坐在木椅上沉思,或夜跑而過。這是一個被月光籠罩的世界,所有的一切都被染上了一層銀霧,白日的堅硬與棱角,似乎都被這溫柔的月光泡成了柔軟。
月色清冽,絲絲縷縷地灑在湖面上,像是揉皺的銀箔,這景象竟與二十年前杭汽校軍訓場的疏桐月影悄然重合。那也是一個難忘的夜晚,月影斑駁,卻銘刻下了一段深刻的記憶。
那時,初到杭汽校的她,還是個小姑娘,第一次擔任48位男生的班主任,接手的第一個任務便是暑假軍訓。技校的孩子們并不安分,軍訓期間,各種狀況頻發:抽煙、打架、裝病逃軍姿,甚至有人真的發起了高燒。七天里,她像個二十四小時待命的消防員,隨時準備應對各種突發狀況。向來是“好學生”的她,面對這群調皮搗蛋的孩子,手足無措,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當老師的初心。
軍訓的最后一晚是告別晚會,每個班都準備了節目。她班上有四個男生要合唱,其中三個都是她平時最頭疼的角色,其中一個更是屢有違紀,她甚至打算回校后與其家長“約談”,考慮勸退。然而,當他們走上舞臺,收起平日的桀驁與吊兒郎當,齊刷刷地開口唱起當時流行的《都是月亮惹的禍》時,她被深深震撼了。月色從疏桐葉縫里篩下來,灑在四張青春飛揚的臉上,他們的笑容燦爛如陽光,牙齒上閃爍著碎銀般的月華。那一刻,她突然明白,月光也是光,是太陽的反光,這些孩子體內住著的原是熾熱的太陽,而非循規蹈矩的年邁靈魂。這才是青春該有的模樣!她看著他們,心中涌起一股說不出的可愛與感動:“他們還是孩子,孩子呀!”
正如歌詞所言,“那樣的夜色太美太溫柔,再怎么心如鋼鐵也成繞指柔”。那晚,她原諒了那群孩子。后來,在做班主任的日子里,盡管麻煩與問題依舊接踵而至,但她始終記得那個有月亮的夜晚,記得那些會唱歌的孩子,他們亦有一顆溫軟的心。她期待著,愿意等待,等他們慢慢積攢力量,悄悄拔節生長,終有一天會捧出屬于自己的獨特芬芳。后來,那四個孩子都順利畢業了,聽說都發展得不錯,其中那個最調皮的孩子,甚至坐到了單位副總的職位。也許真是月亮惹的禍,它教會了她善待每一個人,不辜負生命的真實與煙火。從此,她真正愛上了教師這份工作,一直堅守至今。
晚上外出時,她總會經過一個賣雜貨的小店。店主是個腿有點跛的中年人,原是廠里工人,因車禍內退后盤下了這家店,與高度近視、頭發早白的妻子相依為命。去年暑假,她撞見他挺著啤酒肚,光著膀子坐在店前拉二胡。初學者的他,拉出的聲音“嗚啞嗚啞”,不成曲調,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加快腳步。然而,隔些日子再經過時,竟聽見他拉出了完整的調子。月波灑在他身上,連扇葉轉動的影子都顯得柔軟。今年夏天,他的二胡聲已然成了《戰馬奔騰》,奔騰的旋律飄出老遠。不必回頭,她也能想象出他眉眼間的滿足——銀輝如水,將他粗糙的生活慢慢揉成了從容,揉出了滋味,也揉出了凡人追夢的豐盈與富足。
原來,我們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月亮——它掛在西湖的夜空里,落在軍訓場的疏桐上,也照過雜貨店主的二胡弦。那些月光下的時光,無論是家人閑步時的溫暖,少年唱歌時的純真,還是凡人追夢時的堅韌,都是時光釀造的香,讓日子在匆匆里藏著細碎的繽紛。
月亮總在不經意間,撥開我們裹著生活風塵的堅硬外殼,窺見心底溫軟的皺褶,再以清輝細細熨帖。它惹下的,哪是禍?分明是歲月贈予我們,用以中和生活粗糲的那一勺糖;是最動人的微笑,讓春天賴在心底不走;是懸在前行路上的星光,輕輕劃破長夜的暗。讓我們在人生的跋涉中,學會為一抹月色抬頭,為一場少年的歌唱駐足,為一曲生澀的二胡回首,為一切笨拙而真誠的美好鼓掌,因為,那正是生活最鮮活的本真。











